既不像是活着，但也不是死亡。这种感觉难以形容，大概就是睡着了吧。
我注视着什么，寻找着什么，可是面前却什么都没有。那只是一片空白，一片虚空而已。
想要将眼睑作为窥视的望远镜，想要摆脱这片空白的束缚，可是却没有一丝光照进我的眼睛。那片困住我的不定型的物体没有散去。
UMP45。我呼唤着那个人的名字，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我挣扎着，却无法逃脱。意识再度陷入生与死的夹缝之前，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自己在呐喊，那声音却不是出自我的口中——
“抬起你的枪口，UMP45！不要同情自己，同情自己是废物的行为！”
如同突然断片的电影，一切戛然而止。
有什么东西在脸上拂过的感觉。是毛巾。白色的毛巾。空气是冰凉的，毛巾也是。
“可算清醒了。”
还是熟悉的声音。是HK416。她的脸比平时更白，白的像一张纸，可能是因为照明的关系。
空调机在嗡嗡作响。房间天花板上，旧式的大吊扇在缓缓地旋转，遵守着某种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的物理学规律。这里是双子的地下后勤处，我躺在一张打开的维修舱内部，这感觉让我怀疑自己是一个从南太平洋的某个孤岛上救回来的，迷失数年的落难旅人。
虽然是躺在修复舱里，可我还穿着鞋子和衣物，左腿也挂着外骨骼。能摸到的口袋里全都鼓鼓胀胀的。往前追溯，记忆却像是断片一般模糊不清。这种模糊不清的记忆产生了微妙的错位感，似乎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在什么地方缺少了一点现实。但我又想不明白，不对劲的地方到底是哪里，感到异常的原因又是什么。
我深呼吸了几口空气。颇有些凉的气体被送进肺里，模糊的头脑渐渐清晰起来。右臂还连着一根静脉注射的管子，打着点滴。
“不用看了，衣服是我帮你穿的。”HK416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因为伤口感染而发烧了，我只能把你送到这里来了。”
“可是……”
“修复过后会昏昏沉沉的，这是正常现象，大概是会看见幻觉。过一会自然会好些。”
我本想说我不是看见幻觉。HK416是不会明白我那奇异的体验的，那像是梦境却又微妙地与现实接轨的视野，这或许就是普通人从修复舱出来所感受到的东西。虽然手表上已经过了12个小时，可是自己却完全没有时间流逝的意识。我摸了摸自己受伤的半边面孔，皮肤已经恢复了光滑。
强行支撑着自己从躺着的状态坐起来，感觉四肢还有些不协调，仿佛这具身体并不属于自己。如果这也是修复的副作用之一，可以猜想在我昏睡的时间里，那些纳米机器人对我的身体干了些什么。还有那种液体，灌进来的液体虽然也能维持呼吸，但里面一定含有某种能够麻痹人体神经的物质。我懒得去思考这种东西到底对人体有没有损伤，不过以我现在的状况来看，想要恢复恐怕还得过一段时间。真是不能想象HK416和UMP9她们是怎样适应这种东西的。
要说理所当然的话，快速修复技术也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产物。纳米机器人修复受损细胞早在2030年代就已经应用于临床医学，现在不过是那时候的加强加速版。但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我都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要用到这样的东西的那一天。感冒也好，伤口感染而发烧也好，我认为凭借我自身的免疫系统，是足以克服的，所以也就极力地避免接受这样的治疗，再不济，也就是去医院找医生开开药方之类。不过，既然是理所当然，那势必有它存在的理由——脸上消失不见的伤口就是最好的证明了。
“要喝杯咖啡吗？双子不在。”HK416捧着一只咖啡杯。
为什么你们都这么喜欢劝我喝咖啡？除了那间咖啡馆的蓝山，别的咖啡我怎样也喝不下。“不了，谢谢。你不是不喜欢喝咖啡的吗？”
“我以为你喜欢。”
“这样。即使是完美的事物也会受到争议的，所以我并不喜欢所有的咖啡。这脸上的伤痕就……算了，怎样都好。”
HK416从椅子上站起身，熟练地折腾起咖啡机。
“玻璃。光。眼睛。”她没有回头，“你的名字。Mirror。镜。”
“不要提它，那是过去的事情了。”
“可那至少是那时候你的名字。”她端着咖啡，将杯子递给我。“你现在是在为UMP45活下去，但你同时也还是你自己啊。”
“可是我已经忘了我过去发生过什么。这个名字是写在我床头的病人身份卡上的，同时写在那里的还有‘重度脑损伤’和‘骨折’。就连我的身份证明也是后来重新补办的。那段时间，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多余的人一样。不过也就是那段时间最快乐吧，每一天都是幸福的日子，不用想太多事情，在医院里晒着太阳，看着书和电视，每天都是这样。”
对于我来说，人生中莫名失去的前16年并不意味着什么特别的东西。HK416这样记忆健全的人可能很难理解我这样的想法，可既然一切已经无法再找回，自然对于所有人也就失去了其意义。或许现在的我与过去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可那与我没有关系。过好现在和未来，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很郁闷的话题。”我喝了一口咖啡，HK416为我冲的这一杯竟然意外地好喝。“几点了？”
“十七点。”
“是十六点五十八。”看了一眼表，咖啡的有机化学物质让我的头脑清晰了不少。“走吧，我不想在这里待更久了。”
HK416说，在我因高烧而昏迷的时候，希尔过来问了我一些问题。那天，是谁袭击的我和HK416？对于这个问题，我机械性的给出了答复。不过不是出于我本人的意识回忆起当时的场景，而是在这提问之外的领域，被希尔的催眠所刺激而唤起的，然后转化为语言。我说，袭击我的是另一个自己。是“我”的复制体。虽然是我自己在回答，可现在的我却一点印象都没有，HK416也感觉当时的我像是在诉说一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人的故事一样，没有被感情，被不安和恐惧支配。
我问HK416为什么没有阻止希尔对我的催眠。HK416说，觉得即使自己开口，也只能说出“这不可能”“肯定是她在发烧说胡话”这样毫无意义的瞎话。她的确是在努力忍着将我和希尔的脑袋同时暴揍一顿的冲动，她认为当时首要的事情应该是让我恢复，但希尔无视了这件事，或者说将其推迟了。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起迷迷糊糊中在脑海里听见的、明明是我的声音但却不从我的嘴里发出的那声呼唤。我总觉得，从发现中央电脑没有将UMP45从成员列表里剔除，到我和HK416在S13遭遇袭击，这几件事情之间，存在着什么若即若离的关系。但那样的关系就算存在也不是我需要关心的，我摇了摇头，将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脑海，同HK416一道乘车返回了驻地。在那里，还有一大堆检查表和出勤报告等着我填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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